什么是“界”?分野、范围、疆域、所在。有界则有时,是为世界,即时间与空间的聚合,一山一世界,一花一如来,故世界亦称宇宙,有时我们也称之为江湖。
流行的穿越小说,将世界分为六类:人界、鬼界、仙界、妖界、神界、魔界,佛家的世界分类是著名的六道:人,畜生,阿修罗,天,恶鬼,地狱。
佛家六道讲的是果报,即今世业报之来世结果,即所谓业报,其中有往生之报身(人、畜生、阿修罗、恶鬼)、有往生之所在(天、地狱),从概念上看,佛家的六道不是同一范畴,反倒是穿越小说提炼的六道,概念的内涵外延都是同一范畴,即六种不同的身份。
佛学思想虽然广大精严,但在六道这个最基础也最核心的概念上,反而不如中国民间观念更精准,此中体现的中印两国文化差异其实颇可玩味,要言之,反映了佛家思维与中国式思维的差异----佛家重分别,中国重混合。
中国民间观念的六道比佛家六道在角色上更加丰满,包含了人的各种变身,也将每种变身组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世界,魔有魔界、妖有妖界,各界各有其“道”(规则),各界之角色又可以跨时空交汇。在六界中,人鬼可以殊途,也可以交叉,无数六道穿越的故事由此上演。
佛家六道又分三界(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)、每界之中又分各种天(境界、等级,三界共分二十八天),不仅讲身份、讲状态、讲等级,更重要的是讲善恶、讲奖惩,各道各界各天是本质不同、老死不相往来的,所谓一入果报,永劫轮回(不得超生),如八地狱最苦之无间道,即为受无间断苦之意。
中国的六道比较简单,没有那么多层级之天,各界都是一种身份、一种状态,各界都与人间一样,有着相同的等级结构,甚至一样的社会规则。佛教是要造出出离世间的理想世界或苦难世界,中国的观念习惯于将人间的一切投射到非人间。
混合的中国式思维的特点是,敏感而不求甚解,直觉而不重解析。中国的人鬼神仙妖魔故事里,随时可以混搭出纠缠不清的爱欲情仇。
如策划公司如何利诱、色诱加欺骗、威逼获得策划业务、企业如何套取外脑主意(行业俗语叫骗智)自己组合、媒体如何连敲带诈让企业为丑闻乖乖掏出封口费(公关费)、策划人如何自塑金身装大师扮大仙,书里都有详细描述,有些情节甚至可以与现实的人事对号入座。
依靠不学无术的抄袭剽窃、灵机一动、贿赂、谎言,不是策划行业的发明,但确实是策划行业的现实。小说要呈现的营销界的罪与罚,就是中国策划界“原罪式”的生意形态与大师制造。对此,除了一个无耻,还能说别的什么呢?所谓文人无行、斯文败类,亦不过如此。
上述两个主题既可以写成悲剧,更适合写成讽刺剧,如今放在一本著作里,多少有些相互冲抵。也许作者只想用这种混合的方式宣泄对这个行业的经历、感受与态度,又或许因经历而起的情感在作者心中纠结燃烧,作者必须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:我的尊严在思想里面,我的思想在故事里面----有温度的作品,皆是作者个性、思想、情感的不可自抑的流露。
但我始终感觉,作者如果做出取舍,《封口》这部作品就完全可能变成两部比现有文本更具冲击力的作品:一本以《封口》为主题,表现当今中国社会最深刻的悲哀:这个世界的最大麻烦是,有一部分人永远不想让另一部人知道事情的真相。一本是《中国营销界的罪与罚》,即潦寒引用老舍的话:我要写一出最悲的悲剧,里面充满无耻的笑声。
最悲的悲剧,不只是充满无耻的笑声,而是所有无耻都被“真心地”当作崇高。
哪里需要神话,哪里就会出现大师;哪里崇拜奇迹,哪里就会诞生神棍;哪里将愿望当做目标,哪里就会出现慷慨激昂的骗子;哪里拒绝理性的思考与质疑,哪里就会冒出自以为是的摸象盲人。
人类历史所有最悲的悲剧的根源,无非两个原因:非理性的狂热+不准自由思想(包括质疑)。前者是用情绪、表演、欲望、狂热代替理性,后者则是系统化地掩饰真相、伪造历史、强制或隐蔽地封口、洗脑。
纳博科夫用《黑暗中的笑声》表明,不是人类一思考,上帝就发笑,而是人类不思考,骗子就狂笑。潦寒用《封口》表明:在每一种疯狂的背后,都有一种盲目;在每一个谎言的背后,都是一种狂妄。
很多疯子,更多瞎子,世界总是不断呈现出如此病态。少一些瞎子,才可以少一些疯子,《封口》对营销界及各界的意义,这样的结论或许才是“正果”。
更重要的是,无耻与悲剧,不能消灭高尚与理想。
总有一群人,埋头苦干、正道直行,如鲁迅《故事新编》里补天的女娲、理水的大禹,或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、铸剑的眉间尺等,一群不问前因后果、利害得失、是非毁誉,只做自己当做之事的怪人、傻人、痴人,一群不争论、不抱怨、力行之、终会死的肉身凡胎。
没有神仙皇帝,没有救世主,没有天堂地狱,没有转世往生,短暂生命之所为所成,就是生命的意义与价值。